2020年新冠肆虐,以公益组织为代表的“第三部门”在抗疫中经受考验。 第三部门(The Third Sector)是一个舶来品,主要是指区别于政府、企业的非政府或非营利组织的集合。其特征是民间性、志愿性和公益性。2011年,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康晓光推出的首部《中国第三部门观察报告》显示,中国第三部门不仅数量和种类与西方国家差距巨大,而且受到政府、企业和海外力量等方面影响,处于“傍大款”“跑龙套”的依附式地位。 十年过去,中国第三部门发展如何?
近日,康晓光主撰的《中国第三部门观察报告(2020)》(以下简称《报告》)发布,回顾了过去十年来中国公益慈善事业的发展变化,而且重新审视何谓慈善、塑造中国慈善的力量是什么等问题。
冷热不均,需求多元
《报告》指出,近十年中国慈善发展中,一些领域增长迅速、初具规模,另一些领域则相对冷清。从获得的社会捐赠看,慈善资源分布冷热不均。 2013~2017年,中国社会捐赠集中流向医疗健康、教育救助、扶贫开发、减灾救灾、文化生态等少数几个领域。其中,教育领域获得捐赠最多,占比27.44%;其次是医疗健康领域,占比24.10%;扶贫开发领域位居第三,占比21.21%。 民政部统计的社会组织数量分布,也证明慈善资源分配不平衡。2009~2017年,教育领域的民办非企业单位与社会团体数量占比从24.61%上升到30.25%。体育、文化、法律、生态环境、职业及从业组织数量则一直位列后五位。 公益慈善是对社会需要结构的回应。从慈善受益对象来看,首先是社会公认的“弱势群体”,主要是老、弱、病、残、幼,慈善侧重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。《报告》显示,2013~2015年,基金会以弱势群体为主要受益对象的投入占其总投入的比例,分别为46.7%、38.9%、40.6%。 随着社会快速发展,慈善面对的需求也在变化。《报告》指出,近年来,慈善需求呈现出多元化,既有以治病救人为目的发起的募捐,也有以实现梦想、环游世界为目标发起的募捐。慈善需求异质、复杂、多边的特点,带来了多元、丰富的的慈善实践。
精英引领,中产崛起
从慈善行动的主体来说,包括个人、慈善组织和企业,不同的参与者影响力差异巨大。 近年来,以企业家、明星、意见领袖、科学家为代表的社会精英,参与公益日渐普遍,而且向组织化、专业化方向发展。他们占有资源丰富、曝光度高、影响力大,有利于传播慈善理念,推动议题设置,激发社会参与慈善热情。 以企业家捐赠为例,《2019年中国慈善企业家榜》数据显示,许家印捐款金额高达40.7亿元,排名第一。马化腾以10.8亿元位居第二。榜单中42位企业家捐款过亿元,房地产、互联网行业的企业家是近年来主要捐赠者,企业家们的捐赠主要用于扶贫、教育等传统慈善领域。 相比耀眼的社会精英,近十年间中产阶层的壮大也引人注目,他们是公益志愿者的主体。 《报告》援引和众泽益志愿服务中心案例,倡议企业员工参与“爱在后备箱”志愿服务活动,每年有30万名志愿者,开展千余次志愿服务活动,直接受益人均100万人次,间接受益达100万人次,志愿市场200万个小时,创造年度社会价值折合人民币5000万元。 在志愿者中,青年人群尤其是大学生群体热情高,从项目发起、设计到实施,在志愿活动中发挥着主力军作用。
近十年间中产阶层的壮大引人注目,他们是公益志愿者的主体。 慈善文化“中体西用” 什么是当下中国的慈善文化,它是怎么形成的,又将向何处去? 《报告》针对中国扶贫基金会发起的“爱心包裹”慈善项目,做了646份有效问卷调查,建立了捐赠者的慈善文化模型。关于慈善基础理念,作为最高价值,对“社会和谐”(3.69分)的认可超过了“个人自由”(3.14分)。关于慈善基本策略,认为政府有责任推广好的道德和价值观(4.65分),超过道德是个人的私事,个人无权干涉(2.13分)。 可见,中国当代慈善受儒家思想影响较深。比如,慈善行被赋予强烈的道德属性,认同由近及远、推己及人的行善顺序,强调政府、行善者、受助人之间的平等,支持“大政府”主义。 慈善行为准则调查显示,获得救济是每个人应该享有的权利(3.37分),参与公益是为了履行公民责任(3.43分),得分均比较低。这与基于权利与义务、公平交易的西方自由主义慈善文化非常不同。总的来说,中国人的慈善行为,权利意识尚未发育成熟。 《报告》认为,当下的中国慈善文化以“中体西用”为特点。面向未来,中国慈善文化繁荣,需要赓续中华之体,创造现代之用,博采众长,兼容并蓄,重建体用合一的新慈善文化。
2020年12月3日,康晓光出席《中国第三部门观察报告(2020)》发布暨十周年座谈会。
专访康晓光:中国慈善文化初具雏形
中国慈善家:就慈善捐赠而言,你如何评价中国慈善事业发展水平?
康晓光:民政部以及一些机构由于统计口径的问题,慈善捐赠数据严重不准确。按照民政部的统计,中国每年的慈善捐赠才一千多亿元,但事实上在熟人或陌生人之间,依托血缘、地缘、业缘展开的互助行为非常普遍,仅以水滴筹、轻松筹两家的筹款规模,每年就超过500亿元规模。 我们现在很多地方刚刚摆脱贫困,整体上来看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。因此,绝大多数人关注的还是一些基本生存性需求,而且这些需求还是特别大的。比如,在扶贫济困方面,官办基金会扎扎实实地做了很多社会服务。 中国慈善家:您对中国的中产阶层有何观察?
康晓光:这些年,中产阶层越来越强大,他们关注社会问题,也愿意投入时间和金钱来支持公益事业,感觉自己在这些方面还是有些影响。 但是中产阶级本身是一个改良的力量,对现实有批判也不完全满意,但他们也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既得利益者,总体上来说中产阶级是认可和维护现状的。慈善就是一个改良的力量,你不能指望它改变社会秩序。
中国慈善家:您如何看待中国慈善的生态?
康晓光:总体来看,自然、民间和政府建构的三种秩序并存,但是发育不平衡。政府塑造的统合结构初步形成,民间建构的组织结构“无影无踪”。 微观层面,政府奉行“掌舵而不划桨”的原则,将提供公共服务的职能转移给各类社会组织,包括慈善组织和社工机构。宏观层面,数量多、实力强、影响大的组织是政府塑造的,而民间建构的组织数量少、实力弱,影响也乏善可陈。 另一方面,互联网的兴起,重塑了慈善行业生态。吊诡的是,互联网作为一种现代技术,激活了传统慈善的活力。相比而言,现代慈善利用得并不是很好。这种现象令人深思。 以“99公益日”为例,虽然每年的募款金额都在增加,2019年募款规模为24.9亿元,整个互联网公益募款约54亿元。但传统慈善利用互联网,仅水滴筹和轻松筹年度筹款就超过500亿元。
中国慈善家:如何评价以“中体西用”为特点的慈善文化?
康晓光:中国的慈善文化大体上已经有一个雏形了,它以中国传统的、本土的文化为主体,吸收了自由主义的慈善文化,也保留了一些毛泽东时代的社会主义慈善文化。这三者是一个混合体,但是占主导地位的、发挥基础性作用的,还是中国传统的慈善文化。 “中体西用”概念,也就是说在核心的文化层面,它还是传统文化为主导地位。但是,西方慈善文化中大量的工具性、技术性层面,也就是“术”的层面上的一些理论和方法,广泛地被中国人所信奉。当下存在的慈善文化并不是一个“冷拼盘”,三种慈善文化原型要素通过取舍、磨合,总体上形成了“中体西用”的格局。 当下,慈善文化面临的最大问题,一是“体”含混,二是“用”的水土不服。特别是,专业慈善组织主导的慈善行业文化,长期有意无意地拒斥传统慈善文化,而源自西方的现代慈善文化又难以在中国大地上扎根开花。这是制约中国慈善健康发展的“瓶颈”。
中国慈善家:什么是新公共管理,如何用于“行政吸纳社会”?